陳洪綬(明) 蕉林酌酒圖
董誥(清) 开韶集勝冊 春社延賓
“清明”最早見於西漢《淮南子·天文訓》:“春分後十五日,鬥指乙,則清明風至。”兩漢佚書《孝經緯》作注:“萬物至此,皆潔齊而清明矣。”韶光春深,清風怡和,天地明淨,萬物生機盎然,這便是“清明”的原初意義。
宋代以來,清明與寒食、上巳三節逐漸融合,“百五重三並一朝”,使得這個節日既包含了對亡者的追悼之思,又蕴含着生者的遊春之樂。“春者,天之和也”,無論是“人生有酒當須醉,一滴何曾到九泉”的生死感慨,還是“鬥草踏青天氣,买花載酒心情”的享樂當下,抑或“正是江村春酒熟,更聞春鳥勸提壺”的闲適,都離不开酒的滋潤,正是“無春酒,不清明”。
在古詩中“春”往往是酒的代稱
酒和春的淵源自古即有。《詩經·豳風·七月》裏,最早出現了“春酒”一詞:“十月獲稻,爲此春酒,以介眉壽。”在後人的注疏裏,春酒既可以指秋冬釀春熟之酒,別名“凍醪”,也可以指春釀秋冬始熟之酒。在春日痛飲之酒,想來應是前者。“春酒甘如醴,秋醴清如華”的詩句,體現出不同時間釀造的酒,口味各有千秋。南北朝《齊民要術》裏,亦見衆多關於釀酒時節的記載:“春十日或十五日,秋十五或二十日”“十月桑落,初凍,則收水釀者,爲上時春酒。”
自秦漢至唐宋,民間習慣在立春後第五個戊日舉辦春社,祭拜掌管土地的“社神”。今人耳熟能詳的“社會”一詞,原意指的是春秋社日的集會。“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春社不可無酒,古人認爲此日飲酒,能治老人耳聾。社日的前一天,往往還要專門舉辦“嘗酒”之宴。
在古詩中,“春”往往是酒的代稱,“唐人名酒多以春”,如竹葉春、松醪春、金陵春等等,白居易在《杭州春望》中寫“青旗沽酒趁梨花”,並自注:“其俗釀酒,趁梨花時熟,號爲‘梨花春’。”甚至還有頗具詩意的“拋青春”,如韓愈詩句“百年未滿不得死,且可勤买拋青春”。唐末,馮翊(今陝西大荔)城外有一酒家門額題道:“飛空卻回顧,謝此含春王”,以“含春王”代稱美酒,氣勢超逸,時人傳說爲仙人呂洞賓所題。
古人所飲春酒質地濃濁能喝出浮沫
釀酒爲何要選擇季節?這和釀造所需的環境有關。晚秋、初冬、初春釀酒,溫度較爲穩定,適合微生物活動,酒液不易酸敗。
我國的釀酒工藝可以追溯到9000年前,在浙江義烏橋頭遺址出土的陶罐中,發現了澱粉顆粒、黴菌和酵母菌的殘留物,證明這一容器曾用於盛裝用谷物釀的酒。當時的人們可能發現,發黴的糧食會產生含有糖分和酒精的液體,但他們並不知曉具體的原理。而這種直接將原材料暴露在空氣中的釀酒方式,難以控制微生物的用量和反應時間,可能導致雜菌污染。
經過許多無名勞動者的努力,用谷物制作的“曲”終於問世。“若作酒、醴,爾惟曲、糵”,將蒸熟或炒熟的谷物做成塊狀,放在溫暖的環境裏讓它“生衣朽敗”,布滿菌種,可以長期保存。在釀酒時添加酒曲,就像蒸饅頭加入“老面”一樣,可以加快原材料的發酵速度,提升釀酒的成功率。《禮記·月令》中記載了商周時代酒官之長“大酋”在仲冬的釀酒程序,酒曲已是必備之物,“秫稻必齊,曲糵必時,湛熾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監之,毋有差貸”。能夠提高微生物活性的各種植物成分,也經常被添加到酒曲之中,借以增加酒的風味,古人贊美道:“青菽爲曲糵,碧蓼有微芳。”
蒸餾制酒法普及之前,古人所飲春酒質地不免濃濁,“掛壁”效果極佳,“春酎香濃枝盞黏,一醉有時三日病”,縱然以“壓酒”方式來分離酒糟,也仍然能夠喝出浮沫。白居易《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詩中的“綠蟻”指新釀出的美酒,也就是“新醅酒”。用“蟻”來形容酒,出自東漢學者張衡《南都賦》中“醪敷經寸,浮蟻若萍”。醪指尚未過濾酒槽,而這種酒槽很稠,在表面上浮着很多泡沫,形似螞蟻。
盡管如此,春酒醉人,不可小覷。南北朝時期,河東人劉白墮擅長釀酒,“京師朝貴多山郡登藩,遠相餉饋,踰於千裏”,可能是爲了體現遠道購买的不易,劉家酒別名“騎驢酒”。青州刺史毛鴻賓購买的劉家酒被盜賊搶走,結果他們喝了之後爛醉如泥,被官府抓獲,人們因此稱這種酒爲“擒奸酒”。江湖遊俠紛紛傳頌:“不畏張弓拔刀,唯畏白墮春醪。”劉家春酒的廣告效應,可以說是名聞天下了。
“燈紅酒綠”原來真的有“綠酒”
“燈紅酒綠”的成語,人人耳熟能詳,燈當然是紅的,但酒爲什么是綠色的呢?
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總結有各種顏色酒的稱法:“紅曰醍(tí),綠曰醽(líng),白曰醝(cuō)。”可見,綠酒在歷史上真的存在過。
實際上,在蒸餾酒技法發明之前,受到釀酒原材料、發酵工藝,乃至浸泡於酒中的花果藥材等因素的多重制約,大多數的美酒都呈綠色。這種酒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名字,叫「醽醁」(línglù)。
三國曹植《酒賦》有“蒼梧縹清”之語,“縹”即形容酒液青綠泛白的顏色。綠酒入詩,最早見於陶淵明筆下:“清歌散新聲,綠酒开芳顏”,這位愛酒成癖的詩人,甚至曾以頭上葛巾充當漉酒的細篩。
唐太宗李世民的丞相魏徵善釀酒,李世民特意賜詩稱贊:“醽醁勝蘭生,翠濤過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敗。”“醽醁”本指衡陽東的酃湖水所釀制的酒,水色湛綠,也用來泛指綠酒,“翠濤”之名更是一目了然。蘇軾曾提道:“安定郡王以黃柑釀酒,名之曰‘洞庭春色’”,想來也是一種綠酒。
戎州(今四川宜賓)特產一種成熟後果皮仍是綠色的“綠荔枝”,還有色澤和這種荔枝相近的名酒“荔枝綠”,美酒和美果讓謫居此地的黃庭堅渾然忘憂,化用杜甫詩意寫道:“試傾一杯重碧色,快剝千顆輕紅肌。”
除綠酒外,古代還有色澤更爲鮮亮的鵝黃酒,其色如同小鵝的絨毛,“應傾半熟鵝黃酒,照見新晴水碧天”“報答春工選何物,鵝兒黃酒十分傾”。唐代過寒食節,宮廷例行宴請宰相、侍臣、學士,食櫻桃並飲酴醾酒,“即重釀酒也”,其色偏黃,後來人們以酴醾來命名與酒色相近的荼蘼花,並進一步衍生出用荼蘼花漬酒、取其芳香的做法。
如果酒液呈現比鵝黃更爲濃鬱的深黃色,往往被詩人形容爲琥珀,正是“玉碗盛來琥珀光”。“縹粉壺中沉琥珀”“煮酒初嘗琥珀濃”的詩句,體現出這種酒有着較爲濃厚的質地。“五侯池沼卷東風,釀作真珠滴小紅”“小槽春酒滴珠紅,莫匆匆,滿金鐘”。加入紅曲釀造的赤酒約在宋代普及,它的顏色比起綠酒、黃酒更爲醒目,甚至被誇張地形容爲“桃花爲曲杏爲糵”。“春水春池滿,春時春草生。春人飲春酒,春鳥弄春聲”,趁春光未老,何妨花前一醉,闲坐春風?
文並供圖/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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