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奧運開幕儀式於26日晚間登場，長達四小時的精彩演出在塞納河沿岸舉行，其中一幕由變裝皇後們領銜的表演掀起極大關注，不少人聯想起達文西名作《最後的晚餐》（The Last Supper），而這也招致歐美部份天主教人士、極右勢力與保守派們痛批褻瀆基督宗教、不尊重信仰等，後續更引發有美國電信商揚言撤贊助廣告、巴黎奧委會出面致歉、是否真如藝術總監強調「旨在描繪奧林帕斯眾神的饗宴」的真偽辯證等熱議，奧運賽場上運動員正打得熱烈，場外觀眾卻因表演吵得更加歡騰，變裝皇後表演爭議儼然成為一場公眾文化知識、美術教育與意識型態的素養申論題。

我是廣告 請繼續往下閱讀 雷聲大雨點小？開幕表演為什麼被炎上

首先來點奧運開幕式背景補充與事實查核，本屆奧運主旨除了聚焦綠色奧運減少廢棄外，另一個主軸是強調性別平等，例如這是奧運歷史首度在選手休息區設立哺乳室提供團隊或家屬使用，同時也是男女運動員比例各半的參賽。

從開幕式藝術總監喬利（Thomas Jolly）的發言可以發覺，他希望開幕式結合法國歷史、現代文化還能呈現法國的多元開放，因此找來席琳狄翁（Céline Dion）、女神卡卡（Lady Gaga）兩位皆被視為酷兒偶像的巨星獻唱法國經典歌曲，也找法國的香頌迪斯可天後、歌手茱莉葉·阿曼內（Juliette Armanet）翻唱約翰藍儂代表作〈Imagine〉。

一共12節的開幕表演，接近尾聲的第8段節目找來幾位變裝藝術家、跨性別模特兒在伸展台走秀、對嘴表演，而表演環節引發爭議的，是結束前一個鏡頭停留在引人聯想到達文西名畫《最後的晚餐》的構圖。

批評者稱畫面居中者頭戴著金色王冠，明顯是嘲仿耶穌，而身旁的變裝皇後們則象徵十二門徒，這顯然是嚴重褻瀆基督宗教、對他人信仰的揶揄與不尊重，包含法國、義大利、美國與梵蒂岡部分天主教人士接連發表聲明對這樣的演出感到遺憾、稱被這場演出冒犯。

如果說宗教領袖們的聲明還算維持表面的和平，那麼被大老闆馬斯克（Elon Musk）買下的社群平台X（前稱推特）上，應該就能說是高舉草叉的女巫審判了。從開幕典禮結束當天，X平台上灌入大批強力反彈聲浪，例如「身材豐腴的醜女」、「變態女裝癖」等毫不遮掩地加以嘲諷，而這些以保守派為主的活躍帳號批評論調又被演算法強力推送給用戶。

加入批評聲浪的包含馬斯克稱表演內容對基督徒極為冒犯，川普長子則推文指責開幕式宛如撒旦表演，是利用奧運來推動覺醒文化，美國眾院議長、共和黨領袖強生（Mike Johnson）、法國極右派議員、義大利副總理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等人也紛紛強烈批評表演粗鄙低俗又侮辱他人，美國第6大電信供應商C Spire也發文表示，「我們對於巴黎奧運開幕式對《最後的晚餐》的嘲弄感到震驚，C Spire將撤銷奧運廣告贊助」。

事隔幾日，社群輿論對此討論仍津津樂道，尤其是在美國電信公司 C Spire 揚言受到這段演出冒犯而要「撤掉廣告贊助」後，官方如巴奧組委會、國際奧委會的公開聲明也被認為是「談到錢就紛紛腿軟道歉」；然而在這些聲明當中，官方態度其實是維持曖昧地表示「對於任何覺得被冒犯的人感到遺憾」，同時也強調從未有過要對任何宗教團體表示不尊重的意圖。

更有趣的是，這家喊話要撤贊助的美國電信企業「C Spire」實際上根本不是巴黎奧運的官方合作贊助廠商。從巴黎奧運官網列出的官方合作夥伴名單和媒體名單來看，不僅找不到該公司的企業名稱列在上頭，就連《華盛頓郵報》親自詢問該公司具體而言撤掉了哪些廣告贊助、目前已投入多少資金等問題時，對方也拒絕回應；實際上自奧運贊助最高級別「全球奧運合作夥伴」（Worldwide Olympic Partners）的跨國企業如VISA、三星、TOYOTA以降也沒有任何廣告商跟進撤除，何來腿軟一說？最近剛拿下《法國變裝皇後秀》第三季冠軍的變裝皇後 Le Filip 針對這起風波也幽默反批，稱這些言論「就像是沒收到邀請函的人會說的話」。

事實上，綜觀整個奧運開幕表演，化用法國文化、歷史背景甚至刻板印象的片段不少，包含諷刺巴黎公共交通、還原法國大革命時被處決斷頭的瑪麗安東尼皇後，才剛辦完上一屆東京奧運的日本網友看到法國主辦的巧思，也不免讚嘆像「斷頭皇後」的橋段既與日本人設計安排的開幕典禮截然不同，又成功地結合表演主軸展示法國特色。

既然如此，那麼為何找來變裝皇後演出還會是抗議人士口中的「褻瀆」而非「致敬」，這也讓人懷疑倘若「不觸碰宗教」真的就能避開罵聲了嗎？而真正冒犯到人的是「讓人聯想到《最後的晚餐》（或《眾神的盛宴》）」，還是表演者的「身份」冒犯了？

「讓人聯想」是變裝的魔力，它既誇張坎普又顛覆性別框架，讓你想多看一眼，而「冒犯」則是其魅力，本來「政治不正確」的變裝文化起源就來自英國劇場上的男演員女裝反串，同時也能從法國傳統王室必須頭戴假髮、臉著胭脂白粉、身穿華服上找到脈絡，從歷史傳統與流行文化取經用典，扮成女明星、政客或動畫角色本就是變裝表演的家常便飯，英國版《魯保羅變裝皇後秀》第一季冠軍 The Vivienne就曾以模仿川普本人相當傳神爆紅。

不是隨便找人上台　表演者來頭不小

前面提到巴黎奧運主軸是強調性別平等、多元開放，這幾位表演者在激進人士眼中是「肥、矮、醜、基、變態」，實際上他們在法國LGBTQ+群體中個個都是代表性人物。這群表演者當中領銜穿著時尚高訂（Haute Couture）看著鏡頭自信對嘴演出的就是曾赴美參加實境節目《魯保羅變裝皇後秀》（RuPaul's Drag Race）第12季，並回到家鄉主持《法國變裝皇後秀》飽受讚譽的變裝皇後 Nicky Doll 。

她從有「變裝屆奧運」之稱的《魯保羅變裝皇後秀》，正式走到全球最大的奧運舞台上演出，還在今年受邀成為巴黎奧運火炬手，是傳遞聖火名單當中第一個穿著運動服、手持火炬跑完全程的變裝皇後，Nicky Doll 當時就曾表示聖火傳遞不只是象徵歷屆奧運的更迭，還是傳播人與人之間和平與友誼重要訊息。

                             

與她同台的還有《法國變裝皇後秀》的第一季冠軍 Paloma、第二季明星皇後 Piche 與法國傳奇明星 Giselle Palmer，其中這位留著山羊鬍、今年27歲的 Piche 更是《法國變裝皇後秀》第一位羅姆人皇後。

                             

過去以帶有貶義的「吉卜賽人」名稱為人所熟知的流浪民族──羅姆人，在歐洲多國曾受到嚴重歧視，當地人與警方時常以衛生和犯罪為由驅逐羅姆人營地。法國政府更曾在2012年粗暴拆除居住在貧民窟的羅姆人帳篷與簡易居所而備受爭議，往往數代同堂、以流浪打零工維生的羅姆人，在疫情期間幾乎不可能保持社交距離，要求或反對為羅姆人提供更多協助的討論也頻繁在法國出現。

畫面最中央、頭戴如太陽神般後冠，最容易被中文媒體與社群誤認為跨性別人士或變裝皇後的，則是法國知名DJ芭芭拉·布奇（Barbara Butch）。身為猶太裔女同志的她是法國性少數族群權益的重要倡導者，時常呼籲對抗主流審美價值當中的肥胖歧視，家人死於大屠殺的她也致力於消弭反猶太主義（Anti-Semitism）。2020年，布奇就曾以「全身赤裸」的模樣登上法國老字號文化雜誌「電視全覽」（Télérama）封面，更曾和本屆奧運翻唱〈Imagine〉的歌手茱莉葉·阿曼內一起擔任《法國變裝皇後秀》第二季的客座評審。

至於扮演酒神形象、全身塗藍的55歲的諧星歌手菲利普·凱特林（Philippe Katerine），本身就是凱撒獎最佳男配角，他所唱的歌曲〈裸Nu〉就是以老頑童姿態，幽默又犀利地諷刺社會看待彼此的虛偽與不公平，歌詞更提到如果人們都回到全裸的狀態，就沒有藏槍的地方、不會有戰爭、不會有富人和窮人的差別，「讓我們就只是赤裸地生活，如呱呱墜地時那樣」。

變裝皇後 Piche 受訪時就針對「褻瀆風波」回應表示，他們的表演內容根本沒有那些真正被視為淫穢的內容，完全不是在嘲弄這幅畫，「反而是那些只因我們的穿著打扮與他們不同，當我們玩轉性別架構，就把我們認為『有問題』，正因為我們酷兒與變裝皇後們用了這種表演形式就有人老大不高興了，但老實說有不少變裝皇後本身也是基督徒，卻沒有感到被挑釁冒犯。」

被公認是將變裝文化帶領走向主流的重要推手魯保羅，在主持《魯保羅變裝皇後秀》節目上也曾多次化用聖經典故、上教堂、受洗或喪禮等融合到節目挑戰賽，每次節目尾聲淘汰選手後，魯保羅也會如牧師佈道「要愛人如己」般向所有人提醒，「如果你無法先愛自己，你要怎麼去愛他人呢？可以來聲阿們嗎？」（If you can't love yourself, how in the hell you gonna love somebody else? Can I get an amen?），這也證明變裝與信仰本來就不是互相牴觸的價值對立，反而有許多皇後藉由變裝致敬、諧擬用更幽默詼諧的方式去擁抱自己的信仰。

歐洲極右翼勢力崛起　奧運開幕只是前哨戰

變裝文化如今已是流行文化和藝術的一環，台灣變裝皇後妮妃雅今年4月奪冠後，受到美國副總統、有望接棒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的賀錦麗，邀請至同志大遊行進行主持表演，也獲得我國前總統蔡英文接見，與變裝家族成員在總統府敞廳演出歌舞，更受邀出席本屆巴黎文化奧運演出；這次奧運開幕表演呈現種族、性取向、年齡、體態等不同身份背景多元化，部分人士卻將表演引發的爭議歸咎於「覺醒主義」（wokism）崛起，變裝皇後表演向來是美國左翼和右翼「文化戰爭」的重要戰場，爭議往往圍繞著性別、性、身分認同與青少年發展等問題展開。

今年六月結束的歐洲議會大選中極右翼勢力與保守派取得明顯勝利，法國原先民調看來也同樣將由馬琳勒龐的極右翼國民聯盟（RN）掌權，但最終首輪領先的極右派在選民的投票下所獲席次屈居第三，「不希望看見極右派掌權的局面發生」成為大多數法國人的共識，要不是反對極右派思想，就是擔心極右保守勢力上台後會引發動亂。

總統馬克宏一貫的中間派路線在大選中居次，極左翼的新人民陣線（New Popular Front）則拿下最多席次，但沒有並單一聯盟過半，這將導致法國議會勢必會出現各種討價還價、彼此競爭的局面。

在法國新政府誕生前，馬克宏呼籲政壇維持的「和解期」（apaisement）時間，恰好與巴黎奧運、暑假重疊，原本的用意是讓擔心極右掌權威脅而疲憊不堪的法國選民們恢復元氣，沒想到奧運開幕式這場表演又再度掀起保守勢力大肆反彈，讓住在巴黎以外的、非裔或阿拉伯裔酷兒族群更加焦慮，值得慶幸的是在最新的民調數據當中，仍有高達85%的法國人認為奧運開幕式舉辦相當成功。

然而等到7、8月暑假結束以後，美國總統大選局勢也將開始進入白熱化，這次的奧運開幕式與其說是馬克宏想像中的和解期，不如說更像是場前哨戰，率先預告全球接下來恐怕要面臨的政治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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